<十一>
一踏進病房,吳佳鈴心中的緊張和恐懼反而消退了不少,並不是因為迎接她的景象是充滿陽光、平靜的病房。相反的,病房內窗簾緊緊相擁,遮住了外頭溫暖的陽光,房內的燈也都關著,整個病房都呈現著漆黑、幽暗的孤寂氣氛。 看著默默坐在床上,背對她隔著窗簾看風景的柳靜依,吳佳鈴突然覺得這一切熟悉了起來,一種讓她思念又讓她難過的回憶終於又在眼前重演了。 「依依……」吳佳鈴走到床邊,輕喚著彷彿還在夢境裡的人。 等了幾分鐘後,柳靜依轉過頭看著吳佳鈴,沒有血色的臉上掛著輕柔又無力的笑容,「妳來了啊!」 吳佳鈴微微笑看著眼前的柳靜依,眼裡的疲憊多了一道懷念的神情,因為她已經快記不得這個善良體貼但又固執任性的好友那雙靈活大眼是多麼耀眼,她也幾乎忘了好友笑起來會讓人有種放鬆心情的溫柔。 「妳……都記起來了?」 柳靜依看著吳佳鈴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的語氣,笑容更深了。 「妳覺得呢?」 模擬兩可的回答,讓吳佳鈴皺了一下眉頭,可看那熟悉的笑容,她輕嘆著:「妳還是一樣愛打啞謎。」 「呵。」 「那妳到底是記起來了還是還沒?」 吳佳鈴拿起鐵櫃上的水杯裝水,因為她聽見柳靜依的聲音有些啞,猜的出來她是太久沒開口說話也太久沒喝水了。 「妳還是老樣子,凡是都要很明確。」 柳靜依接下水杯,輕酌了一口,黑白分明的雙眼溜呀溜的看著吳佳鈴輕嘆的表情。 「妳這樣回答,是表示妳都想起來了?」 「沒有。」 茫然的臉彷彿有無數個問號的吳佳鈴,不明白柳靜依的意思。 沒有?怎可能,既然都會說我還是老樣子……。 「怎了?妳怎一臉好像踩到『黃金』卻又不敢說的樣子。」 …… 「妳……」 「我怎囉?是變可愛還是變美了?妳這樣睜大眼睛看著我,不怕阿森認為妳是同性戀嗎?」 這種個性、這種說話的語調……「妳已經恢復記憶了。」 吳佳鈴的結論讓柳靜依忍不住笑了。 看眼前好友越來越納悶的表情逐漸有了怒火,柳靜依才收起了笑容,可嘴角的笑意仍舊還在。 「妳還想笑多久!」 糟糕,佳佳生氣了! 「哎呀!沒有啦!我只是覺得好久沒有跟妳『玩』一下了咩。」 玩一下? 柳靜依笑的天真無邪,右手食指在頭頂隔空畫了個宛若天使光環的圈圈,吳佳鈴瞬間不悅的心情消失殆盡——因為這舉動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默契。 吳佳鈴無奈的搖著頭伸手挽著柳靜依,三年來真正的幸福與滿足在她的臉上有了最真實的寫照。 「妳終於想起我是誰了!終於,妳不會再用那種害怕被欺騙、害怕傷害人的表情看我了。」 「對不起,這些年真的辛苦妳了。」 「辛苦?我並不覺得辛苦,我只是好捨不得妳……好捨不得妳的笑容妳的開朗就這樣消失,我真的好懷念以前的一切,我們是多麼開心、多麼愉快的過著每一天,可是突然有一天……。」 見吳佳鈴斗大的淚珠不斷落下,柳靜依趕緊抽了幾張面紙擦拭那屬於她們兩人的友誼珍珠。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妳就別再哭了,我還有事情想問妳呢。」 「有事?」還有什麼事情啊? 吳佳鈴淚眼汪汪的看著柳靜依下床,站在窗戶前一語不發的背影,她的心突然間隱隱作痛著。 為什麼一個從小開心的人,會有這種孤寂的背影呢? 「妳剛問我記憶是不是恢復了。」 「嗯!可是妳說沒有。」 「與其說沒有,應該說只有一半。」 一半?什麼叫做一半啊? 吳佳鈴越聽越不懂,「什麼意思?」 輕拉起一邊的窗簾,窗外地陽光灑落在柳靜依纖細的身子上,深邃的眼眸似乎在說明她正思考著如何說出現在的情況。 「依依?」 「我想問……書文人呢?」 什……什麼?她不是記起來了嗎?為什麼還…… 「我……我不懂妳的意思?」吳佳鈴顫抖的語氣讓柳靜依的視線離開了窗,她轉過身看著眼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臉上有著莫名的恐懼,讓她心中有所不安。 「這樣說好了,我記得妳說要慶祝我明天要結婚了,所以要跟我一起聊天一起睡,說什麼是單身告別夜。」 這……這不是先前的……。 吳佳鈴靜靜的聽著柳靜依說的話,想從中了解現在的情況。 「可是為什麼我一覺醒來卻在三年後,而我卻只記得妳訂婚了?而且為什麼我都沒見到書文呢?照理說,我們應該已經結婚了吧?不懂……。」 柳靜依緊抓著頭,臉上的痛處讓她五官都快擠成一團,吳佳鈴見她快昏厥過去了,趕緊繞過床攙扶著她,讓她好坐上床休息。 「妳沒事吧?有沒有怎樣?哪裡不舒服嗎?需不需要我叫醫生來?」 吳佳鈴邊問邊伸手想按下緊急鈴,可是柳靜依卻一手抓住了她,一手護著頭輕晃著說:「不……我不要緊的,只要休息一下……一下就好……」 話未說盡,更強烈的巨痛來襲,柳靜依難以忍受的趴在床上啜泣著,吳佳鈴見情況不對,趕緊伸手按下緊急鈴。 「依依……妳還好吧?」 吳佳鈴的叫喚無法傳進正忍受痛苦的柳靜依耳裡。 而在門外等候的人,都見著醫生緊張的神情也忍不住心中的擔憂都跟了進來,大夥一進門就看見柳靜依痛苦難耐的在床上滾著。 正當大家要抓住她的身子,讓柳靜依能接受醫生治療時,柳靜依突然睜開眼與白齊仁四目交觸。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柳靜依竟安靜了下來,臉上雖然還有著冷汗可痛苦的神情卻消失殆盡,只見她不斷伸長著左手,想要握著白齊仁的手。 她臉上的渴望與哀求讓所有人心中有著不捨,當白齊仁想伸手接下那被需要的手時,突然聽見—— 「我們……我們永不分離……不論生死……都要在一起的……這是你答應過我的……不是嗎?」 啊?我答應的?她在說什麼啊? 白齊仁不懂柳靜依的話,可在場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明白柳靜依的意思,了解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因為,這句話在三年前就一直不斷由柳靜依嘴裡說出來了。 「我……。」白齊仁正想開口問出心中的茫然,柳靜依比他快了一步—— 「……書……文……不可以……不可以拋下我……」 …… 「啊!依依……」 「天啊!依依……醒醒啊!依依。」 「姐!」 「不!不要啊!」 柳靜依昏厥攤在床上,所有人都慌張了起來,只有站在一旁的白齊仁看著那隻落在床邊的手,剛剛是那麼努力的伸長想要握住他,可卻沒想到—— 原來,在妳眼裡我是另一個人,一個妳已經收藏在心底的人。 病房內的慌亂與不安跟白齊仁心灰意冷的漠然有著強烈的對比,他獨自一人離開了病房,他終於明白自己根本不屬於那房間裡的人群,因為他們永遠都看不見「白齊仁」只看得見「書文」。 安慰著吳佳鈴的許傑森看見白齊仁離開了病房,他輕拍了吳佳鈴的肩膀,意會她自己要出去一下後,他走出病房想找尋白齊仁。 可當許傑森跑到電梯那去找時,就發現他正坐在電梯前的椅子上,一附無力又失魂的痛苦模樣。 他緩緩走到白齊仁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輕嘆了口氣後坐在一旁。 兩人都沒開口說話,可沉默中卻帶著無奈以及一股叫做「朋友」的氣息,許傑森在等他平靜,而他在努力讓自己平靜。 「我……真的跟那個叫做『書文』的人長的很像嗎?」 白齊仁一開口就讓許傑森無力的笑了一笑,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他拿出口袋裡的皮夾,翻開皮夾的夾層,拿出一張有著護貝又有些皺摺的相片。「我想與其用說的,不如讓你看一下還比較快些。」 白齊仁看了一眼許傑森後才接下那張相片—— 相片裡有六個人,許傑森抱著吳佳鈴而柳靜依卻被另一個與自己相似的人摟著,還有一個笑著很陽光燦爛的男子跟一個俊美的短髮女孩站在後頭。 「這……」抱著她的應該就是書文了吧! 「你應該猜的出來誰是書文吧!」看白齊仁錯愕又驚訝的神情,許傑森相信他知道了。 「嗯……真的,跟我有些神似,我得回去問一下我爸媽,看看我有沒有失散多年的兄弟。」竟然,會有這麼相似的人。 「呵!你還會說笑啊!那受到的打擊應該不算很大才是。」 「……?為何這樣說?」 白齊仁不解的看著許傑森臉上異樣的神情,突然間覺得自己似乎被他看透了一般,有種莫名的不安與不悅在心中慢慢醞釀著。 「你的態度,讓人不難發現你對依依的心意,尤其是當她誤把你看成是書文時,你臉上的神情就徹底洩漏了。」 這傢伙…… 白齊仁不悅自己被一個認識不到一小時的人如此看透,可卻又對這認識不到一小時的朋友有著讚賞。 「照片裡的另外兩人是誰?」 白齊仁打從心底不希望再討論自己對柳靜依的感覺,因為其實連他自己都還沒有真的很了解,當然更不希望被別人討論著。 而許傑森明白白齊仁是故意要跳開話題,他也無意揭發別人的心事,自然順接著他的話下去。 「站在我身旁的男人叫做高達奇是書文的死黨,而站在依依身後的叫做方諾,是依依在打工時認識的好朋友……這張照片是在依依結婚前一個禮拜拍的。」 許傑森最後的話,讓白齊仁臉上的錯愕掩飾不住眸底閃過的失望與心碎。 他再看看照片裡的柳靜依與書文,他能明確感受到這兩人彼此之間的愛意有多濃烈,因為就算是拍照,也能感受到他們的眼裡似乎只有著對方,兩人的笑容燦爛又帶著強烈的幸福,更像是有著對彼此的呼應。 「那……他呢?」為什麼柳靜依在醫院那麼多天,都沒見到他出現。 如果,他們真的那麼相愛的話,為什麼他會沒有來照顧她呢? 「你是問書文嗎?」 白齊仁點著頭,算是回答了許傑森的問題。 可沒想到許傑森卻突然靜了下來,白齊人一直遲遲未聽到答案,於是收起納悶的心情抬起頭就看見許傑森臉上的痛苦與難過。 「怎麼了嗎?」 「你想問如果他們既然那麼相愛,為什麼書文都沒有出現,對吧!」 聽的出來許傑森的語氣裡有著哽咽,白齊仁靜靜看著他之後才點著頭,「嗯!」 「書文之所以沒出現,是因為……他已經死了!在三年前,已經死了。」 啊!? 無法預料的答案讓白齊仁張著嘴、睜大的眼看著許傑森。 許傑森見他的反應,只無奈又無力的苦笑著,因為其實到現在他也不能相信,書文就這樣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