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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臨終選擇
作者: 安安安啦	日期: 2013.04.19　　天氣: 　心情:

「哦，時間到了？那我的時間到了！」當醫生沉重地告
訴診斷結果，他卻笑著輕鬆回答。15年前，我和他面對
「臨終選擇」，正確地說是他作臨終選擇，我只是給予
尊重與接受。

當發覺他是肺癌末期且已擴散至腦部，人在遙遠南非，
安頓好一個家，正準備他與女兒前來團聚。接到家庭醫
生越洋電話，我呆了，腦子一片茫然，眼淚涑然而下。
第一個念頭便是：立刻辭去工作、結束在南非的一切、
趕緊回來與他相伴僅剩的日子。

當我回到加拿大，醫生估計他只剩下三個月生命，他作
不接受任何治療的選擇。我一點都不驚訝，那就是他，
一個每天面帶微笑、活在當下，並且過好每一天的人。
沒有化療、物理治療的折磨，一如往常面帶微笑，處理
一切認為在他走了之後，我不易處理的事物。

他將獵槍、釣魚用具，滑雪裝備等送給可用的親友；攝
影暗房的全套沖洗設備，捐贈給女兒就讀的學校；再去
幾處經常辦事的地方分別向人們道別。女兒七歲起參加
女子冰上曲棍球隊，六年來每星期的練習及比賽，他不
僅送去溜冰場，並且留下來觀看和加油，隊員的家長們
都熟絡得像個大家庭。

告訴他們幾個月後，他就不會再來，並和他們道別，大
家奇怪地問：「為什麼？你們要搬家？」他笑著說：「
我會搬到那兒去了（手往上指），會在那上面給球隊加
油。」他愛開玩笑，生病也不例外。

埋怨他對死亡輕鬆地開玩笑，不是很妥當，別人不知是
真是假，不知道如何接受和反應？可真難為了人家。當
他們發覺真的是癌症末期後，他還得安慰他們一番。
一天下午在購物中心閒逛，走過一個攤位，銷售員向我
們推銷。他笑著告訴銷售員：「今天是你的幸運日！你
可找對人，很快我就可以用到你們的地。要多少錢？我
只需用一天——就用一次，那太貴了，我還是燒掉隨便
灑了就算了，不佔地方又不用花錢，對不起，不能和你
買了。」銷售員張口舌結在那裡，不知說什麼才好，銷
售員看到他瘦弱的身體，想是真的日子不多，看他的表
情態度，懷疑是玩笑話。

銷售員用詢問的眼光朝我看，我笑笑點點頭，銷售員連
忙道歉。他反而說：「不是你的錯啊，不用道歉，是老
闆召見了。我倒要說聲對不起，開你的玩笑啦！」銷售
員一臉驚愕、看著我倆笑呵呵地走開。

在家過了五個月的生活，飲食如常，補品藥品一概沒有
。餐桌上依然談笑風生，從不怨天尤人，連悲傷我也沒
有察覺到。他抱歉不能再陪伴我，不能看女兒長大成人
，他相信我會堅強好好地生活，女兒一定會快樂成長。

他告訴我，他此生無憾，非常感恩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他對我說：「我過一個美好的人生，娶妳是我一生中發
生最好的一樁事。」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的真心真語。

我催促應儘早告訴親人，他居然和他姊姊玩笑說，誰先
走就輸一瓶冰酒。電話裡是這樣說的：「猜猜我得什麼
？居然和妳一樣呵！」接著談笑打賭。聽他們談笑的語
氣，你絕對不相信他們是在談自身的癌症，這是他接受
癌症的態度。

來探望的每一位朋友，看到我們坦然一如往昔，覺得說
出安慰的話都是多餘。接受生命即將結束的態度，讓我
及女兒對人生走向終點的恐懼減至最低。三個月過去，
醫生辦公室，我想背著他問醫生情況如何，還可期待多
少日子，他倒先開口問醫生自己還有多少日子。我笑著
打趣說：「我本想偷偷地問，你怎麼倒先問！」
醫生說：「他的態度如此正面，我們可讓他知道的。」
轉頭向他說：「你還有三個月的生命。」他兩手一合笑
著：「太好了，那麼女兒生日我會在，醫生你等著看，
我要活到太太的生日過了才走。」二個月後，他陪女兒
過13歲生日，沒能再等四個月，過他及我同月份生日。
他最後一個月在醫院度過的，醫生用嗎啡來止住他那刻
骨的疼痛，他常會語無倫次，仍然不曾抱怨，清醒時經
常很歉疚，我待在醫院陪他會太無聊。最後幾天不能言
語，眼睛無力睜開，戴上氧氣罩。
那夜，最後一刻即將來到，記起佛教朋友的叮囑，不要
在臨終人身邊大聲哭泣，否則他不能安心平靜地走。我
摟抱著他，耳邊輕聲：「你放心，你放心地走，我和女
兒都會和你一樣好好地生活，我們永遠愛你。」親他，
他嚥下最後一口氣，當我將氧氣罩拿開時，看到一些淚
水集在他的鼻樑側。
我知道他不捨，我一人靜靜地在他身旁陪伴到天明。那
天，一個笑聲連連的追悼會，讓很多中國人驚訝萬分，
從未經驗過如此氣氛的喪禮。他的哥哥姊姊上台講述他
頑皮的事跡，我請牧師唸《聖經》裡〈愛的真諦〉歌頌
他做到那詩篇的每一句話，慶祝他有個快樂的一生。
他在病中為我自製最後一批紅、白酒，要給我留下足夠
的存貨，我將幾箱酒帶到追悼會場，當追悼會結束有個
茶點聚會，我請每位來道別的朋友，若願意可帶一瓶回
去，分享他給我的愛心。有幾位朋友至今仍保存著，紀
念他。我準備一瓶冰酒交給已行動艱難、在先生扶持下
飛來參加追悼會、堅持上台講幾句笑話的姊姊。
「臨終選擇」是對自己及家人一項重大又艱難的決定，
很幸運不用替病人作選擇，更幸運的是，我的另一半對
臨終豁達的態度。每一個人遲早都會面臨死亡，用什麼
樣的態度來接受它是一門功課。人生最後一程，經歷見
證他對死亡接受的過程與態度。感恩他對我此生的愛與
照顧，影響我對生與死的領悟，深覺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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