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

六十年代， 已形稀有的趕鴨人「逃冬」，一路自新竹北上，路經桃園鄉村剛收成的稻田時，真是童年何等的大事！那千百成群的白鴨子花鴨子聒噪地躡著小碎步行軍，橫掃遺落的稻穗或逃命的蟲蛙，氣勢萬鈞隱隱響動而至。趕鴨者則只有一人，一襲冬衣，背囊持竿，黝黑臉龐看不出實際年歲。鴨子美食團有如排字啦啦隊，一路窸窸窣窣，在土地上排列成歲月年譜。趕鴨人就氣定神閒隨著鴨群移動，把一條鴨路年復一年走去，帶著浪跡天涯的古韻。

最後的趕鴨人消失後，我鄉自家的牧鴨生涯依然如常。

鴨是母親自市場雞鴨房購的雛鴨，買鴨常在二期稻發根冒葉的暑假。買來的十數隻黃毛或間雜黑毛的鴨仔細細啾啾地叫，在紙鞋盒裡挨挨擠擠，母親持剪在鴨蹼上剪一痕做記號。鴨子習慣餵食的喊聲後，每到天色露白，就把鴨放進綠秧叢林裡，任鴨游玩覓食。日漸至中，就用米麩拌米飯，喚鴨子來吃。喚鴨節奏為「迪──迪迪地地」，重複數次。母親的喚聲最具魔力，總見鴨子左搖晃急急衝出，無絲毫遲疑。我們姊弟叫鴨子，鴨子則在稻叢裡探頭腦，甚而不理不睬。鴨兒在迷宮般水道裡優游整日，眼看日頭將暗，母親喚鴨回巢，圈進鴨籠歇睏。

鴨子隨夏季稻秧成長，等到濃綠稻葉蓋滿水田，鴨兒就脫去黃毛轉白羽。這時的鴨子胃口極好，蟲螺不忌，粗糠拌大麥照食不誤，聲音也粗嘎嘎像個青少年。待秋意漸深，稻子也開花結穗，鴨就得收進鴨圈，結束放養的快活，而落了鴨肥、去了蟲草的稻田則一片鬱鬱欣欣。

收完稻穀的冬日，鴨子也膘肥肉厚，活像一隻隻短頸的鵝。待到舊歲將盡，三只鴨兩只雞，收拾得淨黃油光，端正擺在紅漆脫落的木盤裡祭神，顯得榮耀且寂寞。

鴨最喜歡一句話是最後:待到舊歲將盡，三只鴨兩只雞，收拾得淨黃油光，端正擺在紅漆脫落的木盤裡祭神，顯得榮耀且寂寞。
 
因為不論是人還是動物在世間
能夠為社會奉獻出屬於自己微薄的力量
那麼~來這世間就算是苦悶--就當作是修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