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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愛到深處無怨尤
作者: 兄弟恰恰	日期: 2008.10.28　　天氣: 　心情:

　穆梅是我初中同學，畢業後一直沒再見過面。直到三、四年前，或許是孩子都漸漸長大了，大夥兒忽然覺得時間多起來，在班長的號召下班上同學一一歸隊，瘋狂的開起同學會來。剛開始邀約穆梅，她總推說兩個兒子同一年要考高中，忙得走不開；高中聯考放榜後，再也找不到藉口，只好坦白告訴我們，她得了「強迫症」。

　乍聞這個名詞，同學們都無法想像那是什麼病。穆梅描述她生病的過程，大約十年前開始，她不准小孩在房間吃餅乾（那原本是被允許的），漸漸地範圍擴展到陽台、客廳、餐廳，最後連餅乾都不准帶進門，因為餅乾屑會令她不安、焦慮。接下來她截然劃分「裡面」、「外面」，只要是「外面」進來的東西她都要親手擦洗過。外出回家後要花一、二小時洗澡，客人來訪碰過的東西、走過的地方都要一擦再擦，直到她放心為止。丈夫、孩子回家要在客廳先換上乾淨的衣服才能進門。起先家人也會抗拒這些不合情理的要求，她就坐在門口掉眼淚，沒辦法繼續做其他事情，深愛她的先生和孝順乖巧的孩子終於能體會她的痛苦而妥協。

　幾年下來，她的情況更加惡化，限制越來越多，除了不能讓親戚朋友上門之外，自己也足不出戶，甚至連生病都不敢外出就醫，生怕回家要花更多的時間和力氣去洗澡、擦地。每天從早到晚不停的擦洗工作，令她感到痛苦，為什麼要這麼做？自己也不明白，只知道不做更痛苦。日復一日重複的洗滌工作，把指甲磨損到只剩一半了。

　起初穆梅並不知道這是一種疾病，只是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焦慮、苦惱。直到前幾年在報上看到「強迫症」這個詞彙，才知道這是一種精神官能症的強迫性行為。她形容自己好像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是正常的自己；一個是討厭而擺脫不掉的別人。她無法按照正常自我的意志行事，心裡總有一個來自別人的聲音在奴役她、驅使她去做那些讓自己痛苦的事。

　因為她特殊的狀況，我們無法見面，只能藉著電話交談，由於近幾年對心理學方面的課程略有涉獵，對強迫症有些許認知，因此她曾經對我說：「我講的話妳都聽得懂。」
三年來從談話中得知她童年的不幸際遇，好賭的父親在她小學四年級時欠下一筆賭債，有一天晚上債主臨門討債，並且拿石頭砸窗戶。第二天她便以六千元的代價賣給鄰居當養女，供父親償還賭債。養父母買下她，也只是為了長大後能賺錢奉養他們而已，彼此之間沒有什麼感情可言。這些事件是否引發她強迫症的心理因素，雖難以斷言，但必然在她心靈上留下無法磨滅的傷痕，終其一生難以復原
　穆梅雖然懷著原生家庭的傷痛，又飽受自我分裂的折磨，卻從不怨天尤人，電話裡傳過來的聲音總是那麼心平氣和，沒有悲情、沒有怨懟，而且時時都在關心別人。由於無法走出去，家裡又沒有電視，每天只能利用擦地板的時間收聽廣播節目，以獲得外界的訊息。體貼的丈夫在廚房、客廳、臥室都放置收音機，開啟相同的頻道，使她無論在那裡工作都不會錯過節目內容。

　兩年前她曾經面對一位同學的結婚喜帖無法拿起電話向她道賀，再三拜託我替她轉達心意，因為她已經沒辦法和「外人」說話了，但是當她從廣播中聽到一些強迫症病人call in到節目裡，傾訴痛苦的症狀時，悲天憫人的她竟然鼓起勇氣也 call in進去，說出自己的經歷來安慰同病相憐的人。

　她說她用「服刑」的心去看待這個疾病，把它視為上天對她的刑罰；用感恩的心對待家人，每天早晨醒來她戒慎恐懼的過日子，一天過去了，晚上臨睡前她會對全家人說：「非常抱歉，因為我不合理的要求，造成你們許多不便和困擾，非常感謝你們又陪我度過一天。」對強迫症病友，她用同理心去接引他們，透過不同管道她認識了幾位分散於台北、台中、高雄的病友，有些人甚至不知道這是一種疾病，家人更常將強迫性行為誤解為一種不可理喻的潔癖或怪僻，而無法諒解。

有一位男性病友的妻兒都視他為怪物，兒子甚至罵他神經病。
　為了協助病友和家屬溝通，她曾經先後打了數小時的電話到高雄和病友的先生、鄰居討論病情，消弭他們的誤會，宅心仁厚的丈夫也鼓勵她、支持她以電話和外界溝通，幫助同樣受難的人。

　執筆為文之前，猶豫再三，不知道這麼做算不算出賣她對我信任，詢問穆梅的意見，她坦然地說不但不介意，而且很高興我能把這種訊息透露出去。希望藉此能讓更多的病友認識自己的疾病，不再隱藏、不再自卑；更衷心期盼他們的家人能理解病人不由自主的無奈，用愛心包容他們獨特的行為，以耐心陪伴他們渡過難關，因為強迫症病人最需要的是家人的支持與配合。

　我相信：「當上帝關門時總會留下一扇窗子。」感謝上蒼慈悲，賜給穆梅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丈夫無怨無悔的付出，帶領三個兒女陪她一起走過歷經煎熬試煉的歲月，更重要的是他常常對穆梅說：「如果有來生，但願我們仍然能做夫妻。」

　她說：「如果我今生的『刑期』未滿，來世還是一個強迫症患者，怎麼辦？」
這時候，深情的丈夫會用堅定的口氣告訴她：「真是這樣的話，那你更應該做我的妻子，因為再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妳的痛苦、更能適應妳的生活方式。」手執聽筒，心頭一陣悸動，我終於為這篇文章找到題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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