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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最不願意寫的文章之一,和溫世仁道別。
他倒下的前一天,仍極關心這場大選,對北京政治及兩岸經濟產生何種影響。當時太忙了,只匆匆和他說「改天再和你談」,便掛了電話。隔天,我被朋友通知,溫世仁中風病倒了,輾轉得知,他早在抵達醫院時,瞳孔已放大,無生命跡象。
他長得很胖,但活得輕盈。說五十歲後不做商人,就真的不做。退下來短短五年,他寫了『成功致富又快樂』、『台灣經濟的苦難成長』、『你能懂東亞金融風暴』、『領袖』、『媒體的未來』、『網路創財富』、『新經濟與中國』、『英語直通車』、甚至包括武俠小說『秦時明月』等。
我和溫世仁見面,多半在晚上,數不清碰面的次數,卻從沒過看他吃飯。每回大夥圍成一桌,他總笑咪咪地拿著一瓶健怡可樂,對著我們這些嘴巴吹牛、心中無大志的人,訴說他的減肥經驗。他當然是胖的,卻有套胖子出頭的邏輯。他說他念台大電機系時,他一進台大,教練看不得了,天縱英才,居然有個這麼大的胖子,硬把他拖進台大柔道校隊,果然年年為學校爭光。他說:「胖子有個好處,沒有人把你當敵人;胖子天生可愛,不會有強烈的物質慾望,再好的名牌,也不會設計這麼大的SIZE。」
溫世仁出身窮苦,只想回饋社會。他曾告訴好兄弟葉國一:「我這一生賺這麼多錢,做生意就到五十歲為止,五十歲以後,我要做一件你們都做不到的事,就是把錢花掉,回饋社會。賺三五十億容易,花三五十億卻很難。」
他憑一部筆記型電腦漫遊天下,他總笑笑:「我的人生很簡單,一部筆記型電腦,當然是英業達出品,兩只大皮箱,展示我們的產品,還有幾個親人就夠了。」
1999年亞洲金融風暴後,中國東南沿海,可說是黃金遍地。溫世仁卻已憂慮著中國的未來,逢人便說:「大西北問題不解決,中國將是跛腳的經濟巨人。」
多數台商在中國大陸賺了錢,總愛包二奶、結交高幹,談什麼大西北開發,目的多半只為開發大片土地賺錢。但溫世仁不一樣,整帶人看大西北不說,自己和英業達老同事林定信,在祁連山下黃白川旁,幫助一群小孩學習使用網際網路。在當年楊家女將的流浪處,進行「千鄉萬才」計畫。這位高科技新貴,兩手一攤,還是那張微笑胖胖的臉:「賺再多的錢,不如幫助那些一輩子沒機會脫離貧困的小孩。」
溫世仁總有說不完的故事,他口才不算好,但不疾不徐,為了鼓勵人,他會翻出故事百寶箱,每次演講帶著一套PowerPoint,開頭總是一則故事,誘你眼睛一亮。
北京有天突然下起大雨,一個老農夫躲在某網咖店門口避雨。老農夫是賣蒜的,躲在那兒,天寒發抖,網咖裡的年輕人,邀老伯伯進去坐,還給了他一杯熱咖啡。聊起天來,老伯伯說,這年頭蒜頭難賣!年輕人充滿著夢想,問老農夫:「你的蒜頭究竟有什麼好處?」老農夫回:「我沒有加肥料。」這名北京年輕人於是連上yahoo網站,「北京這裡有organic garlic,看什麼人有興趣?」
德國一家超商的採購員,在yahoo看到這則訊息,喜出望外,聯絡了網咖。老農夫最後賣掉了全部的蒜頭,還從此成了德國有機超商的固定下單客;網際網路北京舊城門下,賣了百年蒜頭的農家,連結了世界,也連結了夢想。
溫世仁一生助人,他總用不尋常的故事,勸人要有夢想。他沒有諾貝爾和平獎的光環,不學大企業家搞造神運動,更不曾刻意營神秘形象,他身價五十億,連個保鏢也沒有。只讀書、花時間演講,上流社會愛玩的遊戲,與他無關。
他聰明到可以教人簡易學英文,所以還出了一本『英語直通車書』。他語重心長地告訴年輕人,下一代不會英文就完了。在他鼓勵下,我曾幫失業勞工成立「網路夢想學習中心」,他曾告訴我中高失業勞工只要不會電腦、不會英文、不會打字,這一生再難找到任何新工作。他認為國家失業勞工編列預算,卻只派他們去掃墳墓、撿垃圾,是不負責任的失業救濟。
溫世仁和中國諸多政要朱鎔基等相熟,但他不炫耀,也從不拿來經營政商權。回到英業達的廠房,他依舊坐在筆記型電腦前,以前線作業員的態度管理他的企業。
有回他跟我說,胡適是中國最有影響力的人,他希可以超越胡適,就在他倒下的前一天,他表示極為疲倦,上個月他總共用了二十五張boarding pass(登機證),絕大多數都是為了演講,他的人生累積了別人難以媲美的財富,也付出了別人難以相比的奉獻,他相信觀念的傳輸,才是世界往前走的動力。
他像奇葩,像天才,更像個大善人,他絕頂聰明,絕不耍詐,瞭解世故,沒有心機;毫無慾望,卻極有權力。五十五歲的人生,何其短;但在溫世仁身上,又何其長?
有次我問他為什麼和林洋港、許信良走那麼近,他說:「和有權力的人打交道,他可能會揣測你為什麼要和跟他在一起,和沒有權力的人打交道,反而可以真心交朋友。」
他希望台灣有一個健全的政黨政治,所以眼看民進黨黨部跳票,他說:「以民進黨的貢獻,被錢逼死,實在太殘忍。」看到江丙坤、蕭萬長在野,他說:「這兩人都是國家訓練最久的經濟人才,當我們面臨這麼嚴峻的全球化競爭,他們不能為國家服務,是國家最大的損失,也是領導人最深的罪惡。」
地圖上台灣和中國大陸,隔著黑水溝,在溫世仁心中「經濟海峽早已消失」。他比任何人早看到中國市場。當台灣經濟衰落時,他也第一個跑回來喊話:「我們要對台灣有信心。」他是世界公民,呼籲在全球各地發展的台灣人,不要忘了這塊土地。
聽到他死亡的那一刻,我約莫幾個小時精神陷入恍惚,做為一個朋友,我心很痛,也不平,我當然不信上帝,否則一定在教堂裡譴責上帝,質問為什麼這麼早帶走溫世仁。但我相信他的靈魂,可能比他悲傷的朋友來得超脫。可愛豁達的溫世仁,或許正拿著另一個新品牌的筆記型電腦,打呀打得連結另一個世界,尋找另一個夢想的未來。當大家哭、痛、惋惜他的離去,他恐怕會回來說:「太早取得財富、太早完成夢想的人,生命就不應該太長。」
捨不得,不只是捨不得他,也拾不得這個社會從此少了一位善良聰明的人。當我們有他時,不知珍貴,等我們失去他、大西北失去他、等業達失去他、等祁連山下的小孩也失去他時,我們才發現,世上再難有第二個溫世仁了。
〈溫世仁先生為英業達集團副董事長 Mr. Sayling Wen was the Vice Chairman of Inventec Gro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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